车的来历



       关于这件事,我必须要追溯到几亿年前的生存环境是如何的,才能够讲述明白如今我们所替代行走的工具是怎么产生的。首先我们可能存在的思维要回溯到史前时代,这个时代具体来说并不能称作时代,确切说来它是一个点——一个构成文字形式的无数黑点之一,它脱离一个单词,距离原本的样貌有亿年之远。这比恐龙的诞生还要早,大概是槽齿类动物种被确立起来的鼎盛时期,在这个时候,我也是它们之中的一个,不过我的样子同别人稍有不同:我的双手较之其他爬行动物要更为纤细和小巧、头颈更为高挑突出。事实上在如今看来这彻彻底底是进化的一种表现,但是当时我们并没有能力去意识到这一点,只有进化的部位本身能够通过撕裂与消解感受到这一点。但是总的来说,我甚至可能会被其它爬行动物当作一个发育不全的、缺乏完整染色体的怪物。

       而我自认为我是比同类更加美丽的,我的手更加漂亮,并且由于它们小巧和轻盈的特性,我能够用更为稳重、牢靠、充满着肌肉的后腿作为支撑点从而站立。我尾部那些粗壮的纤维经由粗糙的表皮游走至神经尾梢,到末端开始收缩成为一个消失的焦点,整体构成一个奇怪的圆锥体形状,它作为一个支点,能够与我后方的两只脚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结构。它们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三者之间谁也不把谁当作外人,并且相互传递着微妙的重量变化。有的时候它们之间会开那种玩笑:当重量完全均衡时,三者都会牢牢地锁定在地上某个点上,这时我就会动弹不得;或者是它们之间会通过力量的转移来打破平衡,于是就玩起了有三方参加的跷跷板游戏。

       大部分时候它们还是非常牢靠的,能够让我平稳又优雅的行走。而我以下的这番叙述所想表达的是,这种进化并非来历不明。一切都源于我在水底发现的一种不规则的多边形立体模具,准确说来,它像是神经元连接起来的细密的网所组成的、看起来像金属制品一样的盒子,有些富有韧性的局部看起来像是热玻璃的质地,但是它的体积极为微小,只能勉强容纳下我的泄殖腔。

       当那次我利用强健的后腿与尾部潜入水下时发现了这个小盒子,之后好奇心驱使着我把它放入舌头的底部,带回岸边研究。稍后我对盒子进行了一些细致的研究与精密的计算,我发现这事实上是一种可以行走的工具,但是我并不理解背后的原因,它的内部充满了一些残缺的、无法独立行动的细胞核和微生物。在水下的时候,它还维持着一种更加类似于椭圆形的状态,但是浮出水面以后——大概是由于压差的作用,它膨胀的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具有棱角的方形大盒子。吸附在它表面的那些壳类生物还扑打着所剩无几的海水,在壳内发生了异常的、并不美观的爆炸,但是我并没有怜惜它们,我并不喜欢它们身上那些疙疙瘩瘩的、滑腻且冰凉的质地。

       在经过这番膨胀之后,盒子大概能装下我的整个躯体,奇怪的是,我进去之后并不觉得是在占据他,反而是被它所乘着,好像我们彼此之间成为了一种双重的载体,我们之间并不是分离的,盒子成为了我身体的延伸,我的尾巴变成向上翘起的、具有流线型的长方体;我的身躯成为一个拱起的小山丘;我的眼睛变成了透明的弧形平面;我的鼻子和口唇向前生长,成为了一个船型的,或是一种处于蓄势待发状态的弓箭的样子;而我的手、足具有了旋转的任意性,在这种同向的重复运动中隐藏着旋涡式的离心力,这是一种只能用粒子语言描述的弦动力,在它的作用下,我可以向前不断的运动——首先是一种收缩:我的四肢向后用力按压着地面上的一个个点,我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的凸起或凹陷,然后我向着相反的方向用力地冲出去,在冲力和后坐力之间的空隙中,一瞬间的我处于纯粹静止的状态,这时候我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一种力量,只是轻盈地处于单纯与地面相接触的一种状态。在这种情形下,我需要用头部和颈部更努力的向前延伸出去,才能够打破这种力量的绝对平衡,使我一瞬间具有充足的向前的趋势。于是在一段时间内,我好像并不受摩擦力的影响——只有惯性,这一瞬间的动力足矣让我完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随着时间的积攒,盒子逐渐的变得越来越大,一方面是由于我身体的成长对于它内部的扩张压力,另一方面是由于旱季的到来使之再次受热膨胀。这时我已经能够把我的一两个朋友们也装进去,而就是我们这些能够进入盒子的生物成为了人类的祖先。就像现在,我正躺在舒服柔软的欧式沙发上,给你们讲述着这些古老的故事。

       接下来我不断面临着盒子的一些变化,事实上,在进化的角度,已经可以把它当做一种独立的生物。但是大部分古老的生命都是凭空而来的,例如说,那种长得极为奇怪的仅长有啮齿的圆形单细胞生物,就是由于一阵从月球上吹过来的潮湿的风而形成的。早期的雨在下落时与高空中的氖和氪偶尔会产生一种罕见的置换反应,从而在距离海平面大概一千米左右的天上成为了大量的这种单细胞生物降落在海中。比如在记载中的很重要的一次降雨就是这样。当时,天空上突然密密麻麻的下起了一种黑色的、细长的尖嘴鳗鱼,它们的吻部十分坚硬,身体是非常细的流线型,因此能够抵挡在大气层中下落时空气对于它的摩擦阻力。我目睹了这场降雨。并且其中两个尖嘴鳗鱼直直的插入了我的下眼睑。它们的身体不断的扭曲扭动,拍打着我眼球里透明的虹膜层。然而我发现它们的扭动事实上擦除了我长期以来的行驶所积攒的很多灰尘,除此以外别无大碍,于是我就保留了它。

       我给盒子和鳗鱼的组合命名为“踽”,现在说来这个字眼是用来形容孤独的行者,然而当时它是一种具有四足的、可移动的小岛。这时,它已经具有了能够完全独立的性质,它已经不仅仅是我身体的延伸,而是成为了一种可以被独立控制的、需要操作的生物。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进化成如此的样子,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种进步——而是一种挣脱,它好像并不希望驾驶它的人只能是我。于是,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需要用两个前肢去控制它的方向,剩下的两个后肢来控制它的前进、后退与停止,这才使我们的前肢变得越来越灵活且小巧。

       因此到三叠纪时,我们成为了最早的恐龙,引领着白垩纪的开端。逐渐的,我们的四肢和身体都变得越来越短小,这样踽就可以容纳更多我们的同类。慢慢地,为了寻求平和与稳定,我们这群生活在踽之内的生物的牙齿逐渐变得小巧平滑、只留下两个略大的犬齿,体温也变得越来越温暖,长出了毛茸茸、只是为了美观的耳朵与柔软的条纹皮毛,于是在后来真正的兽齿类动物的地位被稳固地确立起来之前,我们就成为一种预先的、看似不伦不类的毛皮怪兽。

       仔细思量过后,我发觉踽与我之间的紧密连接的关系消失了,随着不断的分化,我们物种上的差异越来越大,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条带状的四足,而如今也成为了检验差别的特性:踽的四足已经是如此完美的球体,而我却依然具有平整但粗糙的脚底——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圆形,于是就注定了我们的分别:我并不愿意彼此之间的关系变成一种利用,我们曾经的彼此相融取决于简单且易于变化的构造,但如今早已不是这样,不得不说我已经不可逆转地成为了强者,不,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但是相融的可能性化解了这一点,它抵消了我们作为异类的不可能性,我意识到如今情形的改变——我支配着踽,这种支配甚至不留丝毫的余地,消解了初始的平等的愉悦,我宁可不要这种失衡!把细嫩的脚皮磨到充斥着铁锈一般的老茧,让这种陈旧包裹、覆盖着我的骨肉,但是我都要祈求一切自然中所存在的神灵的碎屑能够让我和踽之间的关系回归最初的单纯与轻盈,即便我深知这就意味着分离。

       我并不是第一次为这种情形所困,然而如今已经演进成为了一种“对立”,但我的敌人并不是踽,而是我自己:我无从得知我该如何战胜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我能够用我的另一部分去使它们同归于尽吗?即使我消除了我们之间的分别,我也只能够在表面上形似踽,而不能够真正地成为它:踽是如此宽容地能够包含一切,而我却依然只能够被包含。强烈的内疚感占据了我所有能够流动的细胞,从身体的核心向周围翻滚——毫无根据的迹象可以随时到来,但是当它到来的那一刻就决绝不会再是毫无根据的。

       我们之间的所有变量都在此刻成为了定量,一切决定的输出都是被确定了的,绝不存在一种量子层面的不定性,所有分裂的粒子都重新合为一体,这种再次的结合是最具稳固性的化合物,而不会再面临不冷静的、躁狂的、可能性的增熵——这更接近一种绝对的零,这种绝对的零体现在被化合事物的各个维度中。

       这就是说,当我下定决心离开踽时,我们彼此之间关于对方的结局与命运已经成为了定局,我们对这个定局无从知晓,只有感知与事实的证明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因此,当1826年我从一只白色的豹子口中得知踽被发现在北极的一块小冰川底部永久地安眠时,我立即知道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找来熠熠发亮的铁皮、圆形的橡胶、地板上的浅黑色薄膜和我的鼾声来构造成踽的大致模样,无论哪一个组成部分都不可或缺,每个部分都面对着自己的动势所要带来的后果。车诞生了,确切说这并不是诞生,而是一种仿照,踽灭绝过后,这些仿照的形状就是它遗留的残魂,你们这些人用车去完成更为快速的追赶、戏剧性的取代和诡变的空间的弯曲。

       但我,我从未曾用它去完成什么,而是和这个残影一起坐在此刻无比柔软的沙发上,软化地像从未与这种柔软相分离,一种未曾偷窥过蔑视与坚硬的平滑。我也曾想过与它一同出行,但是必然又避免不了一场斗牛士与牛之间关于红颜色的拉扯,于是,一切都归为一场对于思索的探寻,我们的相隔不过只有一米半的距离,但是这件事的核心并不是肉身的相近,而是要去找到一个点——一个在宇宙范围内两支思维的相交,对于这个点,如果能够成功地找到并捕获,那么我们之间就能够达成真正意义上的连通,这就意味着我们之间不被物种所累的绝对平等与自由的可能性,那时,只要我们想,就可以一起在墙上走动、随意地从象冢中爬出、成为流血的耳朵、偷听的双眼、成为完完全全是同一种源起的事物。

       为了找到它,我已经思考了几百年之久,在这场漫长的思考中,我需要不断地讲述这个故事,以此让我的思索向着这个点保持可控的直线行驶,因此,关于这件事,我必须要追溯到几亿年前的生存环境是如何的,才能够讲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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