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颜色



       比佐德洛从事着宇宙中最古老的职业,这个工作的性质同如今的油漆工很是类似,但是比佐德洛喷绘的并不是一面墙,而是我们的宇宙。一开始,比佐德洛还一个人生活在一片白色的虚空之中,这种白色与如今的白色不同,那是一种坚硬、凝缩、混沌、像打散的蛋清一样质地的白色,比佐德洛的存在只为了一个目的:用深蓝色遮盖这些刺眼的白色。于是比佐德洛就开始不间歇地涂画目之所及的白色,有一些墨点滴落下来,由于原初的一些混乱的引力与重力的拉扯,这些墨点分裂、纠缠、重组成为了原始的几个星系。

       比佐德洛的工作流程大致是这样的:首先用白马尾部的毛做成的笔蘸取爆炸产生的一些宇宙裂痕中流出的蓝黑色粘液并涂在调色盘上,(这里可以稍微讲解一下调色盘是如何锻造的,第一件事是需要先用网兜捕捉一些路过的粒子风,若是运气好的时候遇到一阵极强的风,不需要费力去奔跑和挥舞便可收获十分丰盛。而后用这些粒子放到早期炼金术师的熔炉里,它们就化成了一堆丝毫不会黏连的纯流体,等稍微冷却凝固一些就开始用白矮星不停用力地敲打,直到延展成为坚固的饼状物,调色盘就算锻造成功了。)其次是在调色盘上撒一些宇宙中的尘埃和少量二极管,粘液、尘埃、二极管的比例必须要严格控制为6.5:3:1.75,因为这样才能形成介质均匀稳定但又极富变化的宇宙壁。最后一步最为简单,就是将这三种固定比例配好的物质混合均匀,涂抹在一切所经之处,被涂画的地方就得以显现出美丽的黑色幽蓝。

       刚开始的时候星球还是发亮的灰色,就像旧友狂欢时或明或暗的发色,但是当比佐德洛把宇宙壁做了这番修缮后,这些星球的表面就散发出各种迷人的色彩。譬如有的是回声落在网格池中的冷橘色,有的是在黑暗中所下的棋子的颜色,有的则是光谱球在高速运动中的复杂色彩。而这些都是比佐德洛几亿年来的观察得出的结果,他在这期间赋予了数以兆计的星球多彩的颜色,还因此获得过宇宙侦查组所颁发的无数的奖杯,这些奖杯的数量足矣在赋予颜色的每一百二十个星球上放置一座。

       事实上,比佐德洛至今也不知道没有被他涂画过的地方是不是能够称得上宇宙,即使经过了几亿年之久,他仍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因此,为了保证宇宙的稳定性(确切说是比佐德洛一手涂画出来的宇宙),他必须不断地涂画。一开始宇宙的维度和广度是随着他的涂画而缓慢增长的,等到了几十万年的时候突然产生了自发的快速增长,这些被涂画过的区域生长出了更多的维度和星系,甚至有些开始产生能够行走、说话的四足鲲类。而再过几千万年之后,维度便开始消减,生命迹象消失,这时这片区域就成为了“死宇宙”,它的宇宙壁会慢慢剥落、褪色,直到恢复原初的纯白。

       比佐德洛是几万亿年之后才发现这件事的,他一直向西方行走,从未遇到过被涂画过的宇宙壁,有一次他突然发现在往常的白色周围多了许多深灰色的星球,这种灰色与发亮的灰色不同,与其说是深灰色,它更加接近于黑色,是一种烧焦之后表面残留着一层烟灰粉的质地,比佐德洛由此才知道自己可能回到了创始之地。之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景色,有时候在一片空白之中还会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比佐德洛经常能从里面掏出许多曾经被吸进去的星球灰烬和干透结块的颜料,将这些废弃的颜料重新碾碎成粉,再加入三滴超新星挤出来的汁水,就能够使其恢复原状并且不会改变颜料的元素结构。

       一旦再次将掉色的宇宙壁重新涂画,这片区域的星系就会立刻重新焕发光彩与生机,就像这些死去与再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每次经历一次涅槃,宇宙壁就会变得更薄更透,甚至比佐德洛能够看到一些浅色的、晃动的黑影在摇晃,但他却不知道这究竟是另外一个在背面对称的、平行的宇宙,还是其具有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内核,或者宇宙壁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拓扑环。

       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亿万年之久,比佐德洛的本子上的最新记录显示着“第386513次循环,aqid区净增11个黑洞,其中7个为普通规模,4个为超级黑洞,恒星数量有所下降。”比佐德洛本子的厚度有红巨星直径的两倍之多,以至于当本子被闲置时迅速地成为了一个具有运行轨道的独立星球,大量的小行星和陨石碎片都会开始围绕本子旋转,在一光年外看上去就像立在宇宙中的一个发光拐杖。而比佐德洛的眼睛也变得像星球一样凸起,手指则变成像阿基米德的杠杆一样长而有力,这样比佐德洛就能看的更加清晰、更加遥远,涂画的速度就会更快并且范围更加广阔,因此他就能大大缩短完成一次循环所用的时间。比佐德洛涂画的速度已经接近光速,但是他仍觉得不够快,他的理想状况是做到当一束光从天马座走到仙女座时,他恰好能够从原点回到原点。然而比佐德洛对于速度的突破已经到达了一个瓶颈期,他发现自己最近10次循环的用时非常接近,甚至有一次只比上次循环缩短了一年,这几次其他区域的朋友见到他时,比佐德洛都显得十分沮丧。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欣慰的就是我们这个区域的风景优美,大多数不生不死的附着在木星的光环上的微粒都声称自己看到了比佐德洛在对我们这片区域进行涂画时产生了难得的笑容(我也是其中一个),“大多数情形令人烦心,但aqid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他写道。因为aqid区的星球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色彩构成,虽然没有诸如绿色和紫色这样颜色极其稀少的星球,但是这片区域的所有星球都焕发着蓝色,任何人稍加观察与研究就会发现,这里的每一个星球的蓝色都有所不同,你可以在aqid区中找寻到宇宙中能够存在的任何一种蓝色。vjnpg区的资源总局每隔六七万年就会派人来收集蓝色,因为他们区域非常缺乏这种色彩,只有一些极其常见的无聊的土黄色。他们会带来一些黑星球地核以作交换,这种黑星球的地核极富营养,薄薄一片就能够提供一个恒星几千年所需消耗的能量。

       但是这些全部都是过眼云烟,比佐德洛想着,他越来越不能够感受到宇宙的实质——那些遗留不多的实质和被颜色封锁了的实质,还有就是何者为宇宙的问题,追求速度已经成为了他感知的枷锁,就像他已经不能再享受驯服光当作坐骑的过程,而是全然将其作为一种工具,恰恰就是这时,他便开始厌恶它。直到一个宇宙的清晨,所有星球还很安静地缓慢运行着,这令人丝毫联想不到爆炸与坍缩、柴火的噼啪声与混乱且不可见的纠缠,宇宙中除了寂静之外什么也没有,比佐德洛往常总是喜欢在这时用年轻的恒星引燃一支烟,从上衣兜儿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当作烟灰缸,这是比佐德洛在一个宇宙天之内唯一的小憩时刻。而这天当他吸着烟随意地盯着一个空白处发呆的时候,突然这个空白处呈现出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完全无色的星体,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景象,或是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空白是如何反应在虹膜上的。比佐德洛想要靠的更近一些,更加仔细地对其进行观察,他发现这个星体既没有引力也没有斥力,于是比佐德洛就能够按照他想要的力量去抚摸星体的表层而不至于被其牵制或弹开。他还发现事实上这个星体一直处于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移动或消失过的迹象,但是他就是从来都没发现过,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这个星体就在此处而不在别的任何地方,但是比佐德洛就是一直以来完全没有发现过它,这个星体惊人的空白性使他竟从未发觉过一丝一毫!

       他感到一阵令人颤栗的熟悉,这种熟悉并非是窗台对于窗户的熟知,而是一种透过沙尘暴中的云看到了一个顽石的崩塌、行星的相撞,最终感受到了奇点的光泽和它潮湿的铁锈气味的回归。这个景象一下子把比佐德洛带回到了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时的感觉,他当时觉得这些白色是多么的无聊透顶,但是现在却散发着一种本真的酸甜。他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实质,被涂画的宇宙也是实质,但是是另一种他完全掌握了规律的实质:二者皆为宇宙,但是后者其实是一种“叠加”——这不仅仅是穿件外套那么简单,还要仔细考虑如何让有限的布料呈现最繁复的样式。而到了这个时刻,一切能够看见的颜色都变得不再重要,唯一真正具有叠加态却是比佐德洛一直想要极力避免的空白(空和满的效果是极其相似的,但道理却极为不同)。

       一切都停止了,比佐德洛决定不再涂画,由此,宇宙中最古老的职业消失了,刚开始的时候影响还不太大,只是以比佐德洛所涂画的最后一笔作为临界点以西的区域依次开始疑问比佐德洛怎么还没到来。而后来比佐德洛的缺席就成为了全宇宙最为炙手可热的话题,人们见面打招呼的问候语变成了:“比佐德洛呢?比佐德洛呢?比佐德洛呢?”另一个人的回应同样是:“比佐德洛呢?比佐德洛呢?比佐德洛呢?”之后沉默许久,总有一方能够打破僵局,说道:“比佐德洛会来的。”

       至于比佐德洛,他定居在了那颗空白的星体上,逐渐地也变成了这个星体的颜色,于是,在一片完全的空白中,再也没人能找的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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