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在那儿,被泥土、水分、稀松的草地、锹甲、偶尔的干旱所围绕,看得出来它并不是怎么承认自己几何的形制,由此产生了并不清晰的波动。墙体从远处看起来大概有一公里那么长,像是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就这样扶着扶着延伸下去,以一种对称且光滑透明的质地形成了我与yzk之间的界域。事实上,它的内部十分浑浊,从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的内部就有一些乳状的熔化的岩石、混乱的染色体和絮状的石膏与胶,现在甚至变得更加黯沉,几乎成为了一片灰色的混凝土。

       幸运的是我依然能透过它看到yzk隐隐约约的影子,但看不到任何有关面容的细节——我从没见过yzk,但是我们常常透过墙聊天,就好像我们没办法见到彼此似的。事实上,墙两头的收尾处什么也没有,墙体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终止了,所以界域性只存在于墙本身具有实体概念的部分,这种情况尤其发生在当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在距离墙面相对较近的地方观察的时候,就会发现尽头消失了——墙的延伸是一回事,墙的终点又是另一回事,谁也不会因为两者之中的一方而担忧另一方。

       一开始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以为它是一个不起眼但是可能拥有悠久历史的小木棍,然而它突然之间就成长为了原始的庞然大物,把其它任何空间、鼠尾草、叹息的因子都逼向绝路,用另一种零碎的、不断左右跳跃的声音占据了一阵有力的击鸣。如果你伏在上面仔细地听,就会发现那好像是一种清脆而渐强的、类似于金属的声音,随着距离的缩短,“叮叮叮”的音调变得越来越高,最终消失于更遥远的频率中,只剩下一堆废弃的实体——完整、全新的废墟,橄榄绿的壁虎在墙上停留,又迅速地跑走。在一段时间内,墙是不断生长的,无论是何种维度都被拉伸地越来越高、越来越长,延伸到延伸的终点,然后从延伸的起点再次延伸,延伸到只有延伸把我包围。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确立起任何概念:我不知道它在遮挡什么,在分割什么,我只知道这是一面墙,墙的概念像疤痕一样地竖立在地上,然后又插进我的虹膜里。

        我只记得一件事:在这之前这里空空如也,不能说是实实在在的“空空如也”,然而的确存在一种观察的空缺——我和yzk和任何人都不知道它,因此那时候它的样貌还是不能被确定的,因为从没有人试图思考过它,直到我和yzk来到了这里。我和yzk相向而来,但还没等我们看得清彼此的样子,就有什么东西从地皮上冒出来,把我和yzk分隔在两边——炽热的铁水翻动起来,从自己之中浮了出来,下落成一个矩形的物体。不,一开始是棱柱体,后来逐渐变成三棱锥、六面体,最后才松弛下来成为四四方方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种水泥制品。经过炙烤后的空气闻起来甜丝丝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钻进鼻子以后就会黏着在我骨头表面的味道,这个味道的源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急雨,当雨水滴落在我的额头的瞬间我才明白,这个味道是泥土、是石头的骨灰,怪不得当它们进入了我的身体,就立刻寻找与它们的祖先相类似的事物。这是我见过最为迅速和纯净的一场雨,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被雨水淋透了以后看起来似乎是实心的,而当我走过去,就又变的好像是空心的,它的质地也变得柔软且透明了起来。

       我和yzk就是没办法见到彼此!这使我抓狂,一旦我们靠近墙,或者向左和向右退让,墙就成为了无限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知道它的实体并不是无限的,但是它的概念成为了无限,换句话说,它具有一个无限的属性,即使在远处它看起来两边明明就有终点,而当我们试图绕过尽头或者是妄想通过缝隙时,就会发现这些本来就是墙的一部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尽头。反而有的时候,当我坐在远处发呆时,我的余光突然意识到墙正在变得越来越浅,甚至开始向下融化、坍塌,而当我激动的眼神再次聚焦到墙的身上时,刚刚的景象又成为了虚假的幻觉,墙还是坚硬的墙,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这怎么可能!我到底是该怀疑墙,还是该怀疑我自己?

       对于我来说,见到yzk本来不应该是什么难事,我只要迈过去就行啊!我尝试过爬墙,但是墙怎么爬也爬不完,墙面就像没有支点的软布一样使我不断下滑,这不单单是墙,或是说这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墙,我能感觉到这些怪异的景象可能与我和yzk有关,我必须要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首先翻越火山,抓住闪电,把它砸晕扔到海里,乘着翻白肚的鳞片滑到彼此之间只剩下一条细线的距离,就是这条线!它还闪着光延伸到圆形湖的另一边,另一边和另一边相对着无数个另一边,每个另一边都在解体。这条线把湖面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几何图形,每个图形都具有水的厚度与深度。我明白了,线就是问题所在,我看向湖面的内部,一个并不明晰的影子随着我头颅的摆动而摆动,我知道这就是yzk!但是就是这一根线的距离让我根本没办法碰到她——我碰到光滑的薄壁就被弹回来,我企图撕破屏障,但是它就变得坚硬且锋利,到最后撕破的却是我自己。我沿着它跑,想从我思维的这一边跑到另一边,找到尾部的空隙,但是这根线却不停地随着我一起移动。我明白了!我头脑里是这样,现实亦是如此。是我,一直是我在不让我和yzk遇见,也许她也是这样想的,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来她的镇定和草率,仿佛这一切也是她预谋的。

       我大喊着来回跑动:“你在哪里!”“它要撞上我了!”但是yzk没有任何回应,我透过浑浊的墙隐约看到她只是坐在某个地方静静地呆着。我故意朝墙跑过去,墙也迅速地向我跑过来——就像镜子,我跑到左面,它也跟着去了左面,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逐渐从墙面里看到了我自己,在我的背面甚至开始显露出一些雕刻的铭文和凸凹的线条。然而我可以明确的是,它的的确确正在随着我的思维改变:当我充斥着痛苦,它就破败且扭曲;当我兴奋不已,它就用发着光的黄色和红色跳动在我的眼前。

       于是我试图去造一扇门,这样穿过门廊我就可以到达yzk所在的那一边。但是当我通过去之后,我发现我又回到了我所在的这边。我和墙的静止都变成了不可能,症结在于我,我必须要做的是训练思维的绝对静止,不能被叉开,不能有痕迹和拐弯,最重要的是不能颤动。情况太糟糕了!你知道吗,我宁可让意识都挤在一个狭窄的地方,也不要被如此的宽广所折磨。我必须要在混乱的系统中寻找着一点可以作为准则的规律,一旦找到,就迅速生长起来,让秩序替代混沌,生长出一个全部都是有关秩序的星系,这个星系就是用来对付墙的系统。与此同时,我还要改变yzk的想法,因为她也是墙的见证者,她的意识也是使墙成为墙推波助澜的原因之一,所以她也不能认为这就单单是一面墙。

       首先是我自己,我的思维是暗物质,看不见也抓不到,我的脚步只能依托于一个发亮的指南针,我紧紧地跟随着指南针朝正北的方向走,丝毫没有任何偏离,甚至于我的脚步成为了指南针本身,压着一个叫做北的全部理念滚动得越来越大,把北全部卷起来、卷进身体的内部。我沿着北的延伸走了很久,直到在这片完全的黑暗背后我发现了一丝光亮,我继续深入其中,一切随即几乎变成了一片令人目眩的纯白,而当白色渐渐褪去以后,我看到了奇点,有一些音乐的声音从中传来,我进入其中,发现那是一支正在彩排的管弦乐队,他们仿佛看不见我——曲面的单向玻璃包裹着他们,作为一种本质与核心,给宇宙数着节拍。

       突然之间,我的意识按照远路以几千几万倍的速度返回了我的现在,我睁开眼,看到墙,我试图让我的视线像意识一样行走、穿透墙,到达yzk的眼前,还有我的声音、我的嗅觉。啊!我第一次见到yzk是什么样子,如果有橙红色的向日葵那一定就是这幅场面!小雏菊一般的眉毛、瞳孔是太阳的反色,她的嘴是一团火,围绕着鼻尖的水滴转着圈儿,依次照亮光滑的下巴和两侧充盈的脸颊。她闻起来是蓝色的味道,譬如天空的蓝色、海水的蓝色、蓝蜻蛉停留在一株蓝雪花上。我用我的声音穿透墙面向她耳语,我告诉她,秘诀在于让思维穿透墙,而不是停靠在墙上。yzk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一下就掌握了要领,但她不需要像我一样紧紧把眼睛闭上,努力地使思维走直线。她大哭了起来,于是,她的眼泪和哭声就汇成一股箭砸向墙面,我们一起朝着墙抛出自己的意识,墙终于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不一会儿就坍缩成为了一滩巨大的软体,泄了气,萎缩得越来越小。

       我一把抓住了它!趁我、它和她都不注意的时候,一瞬间它变得如此滑腻,根本就抓不住,它像一条鱼一样来回挣扎,可是好像还没等我触碰到它就已经飞窜了出去,脱离手掌的一瞬间它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脐带的模样,直直地冲上天去,向上一直往视野以外飞着,并没有按照照常的重力掉下来,yzk着急地跳起来伸出手去够,就像孩子去够母亲的头发、去够柳树的枝条,但是它已经飞的太高太远,yzk不可能再触碰得到它了。

       一切都明晰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们的土地是肚脐,墙是新生宇宙的脐带,它在我们脚下的土壤扎根,当根茎被扯断,就会重新脱离肚脐成为脐带。而此时,它已经旋转着飞出了地球,我和yzk的面前只剩下一则断崖、一束孔洞和彼此。我看着它飞走,就像看着一场自己的离魂、死亡、狂欢与新生。我和yzk都知道,它是要去寻找下一个落脚点,重新连接宇宙的母体和婴儿,比如成为一个田野上的大碗,或者窗帘底下的长桌。而当另外一些yzk和我扯断它时,就再次使生命和生命之间独立一次,在独立与重连之间玩着永远都不会停歇的回旋镖。

       最终,我见到了yzk,起初,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如此平静的方式注视着彼此。

       “它被发现了”她说。

       “是啊,”我回答道,“早晚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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