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说数字的人



        “这些数字从未存在过。”他说。

         “但是音韵永存。”

         然而人们只听到他说出了一串数字,这些数字听起来像诗歌一般美妙,但是它们就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字眼一样扭曲却单纯的成为一种感知,此刻我们好像看到了藏在最里面的一团乱火,只因为一切表皮都变得透明甚至也不曾存在。

        而只有他干枯的舌头保留着最后的一声诉求,那个渴死的人不会因沉默而死,水——实实在在的水,伴随着水从口腔流到整个身体中,一些该溢出的东西就拼命地溢出来。于是,细碎的星星也变成从他嘴里呼出的一口气,或者刚好相反,从他嘴中呼出的水气成为了繁星。但是这口气不会消失,就像音乐也从未消失,它们钻进我们的耳朵里,又从耳朵里跑出去,掺杂进空气的粒子里,伴随着刚入春的微风,从一个不起眼但是开着桃花的小城吹到熙熙攘攘的、巨大的闹市街道,而后再被卷走,到达每一个候鸟的故乡。

      而这一切都从那个只说数字的人的嘴里被说出来,却从不被人知晓。因此,当这个人终于参悟了世界本源的真相,他激动的挥舞着双手和双足、激动的把肚子都拱起,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在安息日打进一记完美的曲棍球的悲惨之人,麻雀停留在他的鼻尖上,用叽叽喳喳为他祝贺,然后飞走,就像这一切从来不曾发生一样。

        他说出苦痛,依然是流畅贯通的一串美妙的音韵;他说出美好和喜悦,却又显得忧伤了。但是人们不曾记得他曾经讲述过些什么,不记得他说过数字是按照什么一种排列顺序而组成的。他们只记得他的嗓音,他难以被模仿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节的发音方式,无论他曾经是一个冒险家、数学家、天体物理学家,还是一个早晨为整条街升起卷闸门的人,哪怕他曾是一个伟大的博物学家,他此刻都被冠名诗歌朗诵者,他并不一定要像小丑一样玩火自焚,但最终他必须割去自己的舌头,把它晒干、熬成汤药,喂济那些哑巴和他们的孩子。

        曾经在1922年的一个冬日里,他用自己的一滴泪让一个失语87年的老人开口说了话,老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开始了呀!”。自此以后,只说数字的人的身体被看作是具有奇效的药材。他曾游历各国,把自己的眼泪和体液卖给皇帝、卖给天生残疾的人家。其中阿拉伯的皇帝品尝他的眼泪,认为这简直不仅是有奇效的药品,还是极其美味的甘露,这个冷酷的皇帝从此以后也开始流出同样甘甜的泪汁,他变得不再暴力,甚至刮掉了胡子和头发,他说出的话也像夜莺的歌喉一样动听,全国上下都仰慕这个神一般的皇帝,于是,阿拉伯皇帝赐给了他很多很多金银财宝,他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去了更多的国家,他用这些钱财救济穷人。

        有一次,只说数字的人带着一包金币,想把这些金币捐给西伯利亚森林里的一位守林人,在路途中,他遇到一只老虎和一头狼,但它们不在搏斗,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而在他们三者的脑海里已经完成了一次无比激烈的生死搏斗,并且无人生还。

        当他穿过这片险林,即将要找到守林人的时候,一群猴子们把他的这袋钱财抢走,并把他抓挠的遍体鳞伤。只说数字的人动弹不得,只能在森林的空地中露宿一晚,他的喉咙整晚都在为树叶们颂读,从“1”开始,一直读到最后一片树叶的名字,其与只说数字的人头顶正上方的一颗星星恰好重名。

        第二天一早,只说数字的人带着受伤的皮肤去到了守林人的小木屋中,守林人是个银白色头发的女人,不过她有种莫名的美丽,这种美丽来自无数日光所给予她的黄颜色,她的皮肤是澄澈的黄色、眼睛是夏天最为成熟的绿草、嘴唇是火球花的裂片。守林人用休眠的雨水滋润他发干的嘴唇,于是只说数字的人硬邦邦的双唇又能够开始儒雅地运动,他为她讲述昨晚所遇到的每一片树叶的名字,守林人微笑起来,对他说:“是呀,就像我的一生。”只说数字的人停了下来,他深深知道,这一次他需要一直一直在心中念下去,直到一切词语都成为真实的符号:我们写出“海洋”就会变成一团雾水,说出“再见”就会消失在沉默里,等到这时,他所说过的一切数字,无论是被高喊还是呢喃,都会在午夜充斥着整个世界——空和满是极其相似的,0与无限大的数字也是如此。

        最后,当只说数字的人要把这些一直在心中念着的数字送给守林人的时候,守林人略有些迟疑,或许是害怕她没有力量承载。

        “不必担心,这些数字从未存在过。”他说,守林人低下了头。

        “但音韵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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